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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初冊封那天,曾遠遠看見他領著宮監從天街上經過,朱紅的曳撒映著漢白玉的蓮花欄杆,目空一切的樣子,乾坤都被他踩在腳底下。
那時候他是天上的太陽,簡直比奉天殿裡的皇帝還要耀眼。這樣的人,沒承想被她從神座上拽進泥坑裡,滾得滿身泥濘,連通袖的行蟒都快無法辨認了。
當喪鐘響徹的那一刻便宣判了她未來的命運,一紙詔書幾句話語讓才剛如花綻放的芳齡走入了凋零的死局。她只是被冊封的小小才人,才剛步入宮闈還未嚐過聖寵坐擁後宮的滋味,連龍顏還來不及見過便要為尚未謀面的皇帝以身殉葬,皇上龍馭賓天身為殉葬的朝天女之一的步音樓不是沒有想過要反抗,不是沒有想過要為自己奪得生機,只是她身份低微也毫無依傍無從決定自己的棋路,在那樣身不由己女子命如螻蟻的時代誰又能逃過一劫?成為太監的對食或許是一條活路卻也是一條不歸路,只知道若是只能虛於委蛇地委身他人,她寧可慷慨蹈義還能換取家族的庇蔭。江山風雨飄搖社稷動盪不安,他要用一手好棋掀起紫禁城的一場腥風血雨,為他未來的仕途鋪設一條康莊大道的路。他為了權利救下生死一線的她,她逃過生死的劫卻逃不出命中的情劫,音樓沒想到會對一個人人懼之的督主生了好奇的探究,而肖鐸也沒想到會對一個利用的棋子動了惻隱之心。從前他是高高在上觸不可及的太陽,她不過是一身泥濘身在田野的荒草,再回頭,他依然是位高權重的權臣,而她已是皇上後宮裡的佳人,高高在上的端妃。當時的驚鴻一瞥已成了過盡千帆錢華洗去的幻影,身份的禁錮成了牢籠的枷鎖拴在他們之間,他們的相愛能解開浮屠的門鎖逃出那扇天窗嗎?
他是食髓知味,這輩子認準一個女人,就像從佛壇上跌進了萬丈紅塵,五體投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有懾人心魄的雙眼、風華絕代的相貌,權傾天下智謀雙全,這樣的男子即是一個宦官也能讓眾多女子趨之若鶩,他生在權利的中心,即是皇后也只是他手中掌控的棋子。他沒有溫暖的心,只有殘忍嗜血的野性。他能為了成就大業犧牲無辜的人命,他能為了明哲保身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他似地獄的惡鬼,殺孽無數手染血腥早已在這座王城罪惡滿身。他這樣心狠手辣心如硬鐵的人卻為她情竇初開,她能一舉擊潰他防禦的盔甲讓他潰不成軍讓他方寸大亂,心若是城池早已為她失守。她是漫漫歧路的曠野,也是他在流亡時的一盞燈火明月為他散去陰霾點亮人間。若沒遇上她,他依然是身在業火的修羅,若沒遇上他,她早已是黃泉路上的孤魂。他們是彼此信仰的救贖,也是生在孤寂的紫禁城裡互相慰藉的靈魂。或許是她的懵懂純粹打動了他的鐵石心腸,他是巍然不動的冰山,她是如夏炙熱的豔陽,能讓他的雪色消融,愛意逢生,能讓他的寒冬臘月有一束依靠的光。他不再依附權柄過著隨波逐流的人生,世間唯有她,能讓他甘於平凡的普通,放下追逐名利的浮雲,也唯有她,讓他走出復仇的籠,讓他貧瘠白紙的一生擁有光華萬丈的色彩。
人和人的感情真是說不清道不明,曾經不起眼的小才人,沒有殉葬那一出,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留意她。她的生與死,對他來說僅僅只是詔書上簡短的幾個字,匆匆一瞥,宣讀過後就封存起來,沒有任何意義。
她本以為等待她的是黃泉路上的一尺白綾,是繩索上被套牢的死刑,再次睜眼卻已糊裡糊塗成了受人追封的太妃,原來她能大難不死得多虧一抹帕子得了福王的青睞才能讓肖鐸不顧險難救下了她,她對他有感激的惦念,有防備的猜疑,更多的卻是無來由地依賴與信任,對她而言,他是助她重生重回陰陽的恩人;對他而言,她是助他攻頂為他出鞘的利刃。他向來冷心冷情出手狠戾從不為誰憐憫,曾經生如螻蟻受人唾棄步步隱忍只為登上高台獨上九天,萬物皆在他的衣裾之下等著他興風作浪攪弄風雲。他要將天下收攏於手,要將權利鞏固於地,要讓世人對他俯首稱臣,要讓受過的恥辱化為利劍斬破荊棘的苦寒。他一生逐浪在血泊的夜裡逃亡,舉起捍衛的槍想鞏固自己的南牆,世人只見他傲立的表象,唯有她能看見他一身的傷,他做不成世人潔白的月亮,卻能做她一人皎潔的光。
音樓是幸運的,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得到帝王的青睞和肖鐸的心,但她也是不幸的,是紫禁城裡無足輕重的塵埃身在其中卻無法選擇自己想要的愛情;他是她唯一的泉源,只是偶爾淺嚐便能讓她甘之如飴。沒有比不能光明磊落地相愛還要更為艱難,在舉步維艱的高台,愛是深淵的苦海令他們瘦骨嶙峋卻也讓他們身經百戰,他們用自己不滅的信仰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身前縱是花團錦簇也只是司空見慣的風景,或許只有宮外的一程山色才是一生所歸的嚮往。
她以前只覺得他遙遠,對他總懷著莫名矛盾的心情,比方一半鄙夷一半敬畏,一半感激一半防備。他的磨難像陳年的疤痕一樣,應該都藏在張牙舞爪的行蟒底下,可是他說出來了,原來也不是那樣光芒萬丈。
誰能想到權勢滔滔看似雍容華貴的人也曾經歷災難的苦厄,也曾走過寒霜地凍的風雪,他身在繁華富麗的宮廷,也望過民不聊生的市井。他身在令人瞻仰望塵莫及的山峰,也身在如履薄冰岌岌可危的樓宇,他爬的越高卻也摔得越重,稍有差池便是深淵的火海,萬劫的不復,他必須心狠才能在刀光劍影的殺伐裡生存,他要報仇雪恨便要把自己葬送一條不歸的邪路,從前他是手握屠刀,見佛殺佛,遇上了她,是放下屠刀,為她成佛。他是身在雲端不知凡塵的人,遇上了她便甘願為她跌入紅塵的泥濘,甘願讓他金蟒的繡袍沾了塵土的飛揚,甘願為她放棄得來不易的根基,他這樣波瀾不驚面對生死都能面不改色的人,遇上了她,便只能驚慌失措,便只能牽腸掛肚,便只能用百轉千迴的方式乞求她的留下,便甘願放下驕傲的自尊,去貪圖夜裡轉瞬即逝的燈火;便甘願捨下繁華宮廷的圓月,去望曠野寂靜的炊煙
他褪盡一身桀驁只為她一人折腰,她忍受業火的焚燒只為他一人傾倒。他是她潦倒平生的破曉,她是他相思煎熬的解藥。便是宿命在劫難逃,他們也甘願落入圈套,要在桎梏的囹圄找到棲身的巢,要遠離烽火的喧囂打造自己的彎刀,要磨平世俗的稜角活出自己的逍遙,要改寫篇章不做被對折的韻腳。繁華的錦繡於他們也不過是空城的寂寥,是紅塵滿身的枷鎖,是洶湧險惡的浪濤,是他們想出逃的風暴。縱是山崩的海嘯,信念亦不曾被擊倒;任風雨如何飄搖,他們亦在天地屹立不搖。似飛鳥闖入了孤島,似大海找到雲的擁抱,一生的歸途只為一人燃燒。
就像現在,去偽存真,其實這才是原來的他,洗盡鉛華,他的心他的人,敦實厚重可以依靠。以前種種像官袍上的金銀絲滿繡,太繁瑣冗長,蓋住了他樸實的本性,因為身在其位,他必須善於周旋,那也是沒有辦法,現在他對她,沒有贅詞,不需要精雕細琢,卻叫她打心底裡暖和起來。
他對她沒有假意的逢迎,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蓄意的圖謀,沒有錦上添花的贅詞,只有最簡單的真實;他願將他的軟肋毫不保留地全盤托出,只有她能拿捏他的要害將他一擊致命。她看似懵懂無知卻是大智若愚,她看似怯弱膽小卻願為了愛情視死如歸。她沒有驚人出色的艷麗,沒有風華絕代的張揚,更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她只是被晦暗的深宮遺忘的棋。他見過太多繁華的煙雨,也深諳人心世事的險惡,或許是她溫柔裡的韌性打動了他,或許是她善良裡的無瑕感染了他,他在世人前的意氣風發和不可一世的傲骨都甘願為她甘拜下風,是她的潔白洗去一身污濁的他,是她的心懷慈悲渡他的迷途歸岸。
他可以是地獄索命的修羅,也可以是憐憫蒼生的佛陀。掌印批紅,生死之間皆在他一聲令下;腳踏乾坤,萬物皆在他掌握之中,他用黎民百姓作為勝利的籌碼,他用天下安穩換取一席之地,心身在煉獄的火海早已洗不清他罪惡滿身的枷鎖。他走在黑暗的歧路,是她給予坦途的明亮。她所有的靠近像是能讀懂他防備的盔甲讓他甘願就此丟棄傲骨的自尊,捨棄對權利貪戀的執念,不裝野心的慾火,只留情真的笑靨。他的心是刀槍不入的銅牆,唯有她是軟肋的牽掛;他的路是踩著骸骨的殺戮,唯有她是浮屠的歸途。
那是一座罪城,歡喜亦建立在無數的痛苦和犧牲上。所幸他們已經掙脫了,七級浮屠上開了天窗,跳出來,站在塔頂,伸手就搆得到天堂。
愛不是紙上談兵的空談,不是一紙空文興起的諾言,是甘願鋌而走險的衝鋒陷陣,是甘願赴湯蹈火的一腔孤勇,也是甘願在劫難逃也要飛蛾的撲火。他們的愛情困在無法勘破的宿命,應該是有始無終的遺憾,是心中不滅的燭火讓他們即是身在圍城也能一舉攻破。他們是愛情裡虔誠的信徒,為愛忠貞義無反顧,終在牢籠的蛹破繭而出。在畫地為牢的愛情如何權衡利弊地求生?他們都在暗無天地的愛裡頑強地求生,求能長生廝守的偕老,求能坦蕩肆意的自由,求能明目張膽的隨心,求能隨心所欲的放縱,求能掙脫牢籠遠走高飛的天長地久。他們的相愛像在兵荒馬亂的瘡痍找到矢志不渝的信仰,要掙扎在苦難的洪流才能歷經花開的重生。即是身在死局也要孤注一擲去求相愛的可能,愛就像枝芽,能讓荊棘的路有盛開的璀璨。
尤四姐的筆風遒勁一筆一句就能將人帶入古意盎然庭院深深的宮廷,寫朝堂權力鬥爭的波詭雲譎,寫怦然心動的情竇初開,寫不可言說的情根錯種,寫風雨欲來的驚心動魄,寫刀光劍影的殺機重重,。在這座苦難的罪城他們如何衝破身份的禁錮力挽狂瀾?他是千年的寒冰,一生的漣漪只為她泛起,她是溫室的薔薇,一世的風雨只為他荊棘。她是生在囚籠的蝶,他是高掛孤懸的月,他們的遇見是擦槍的走火也是相濡以沫的並肩,寒風凜冽的雪終在輪迴的四季找到破繭而出的春天,他們歷經苦盡甘來的等待終迎得撥雲見日的春暖花開。
我喜歡彤雲對世事通徹的豁達,也喜歡帝姬不諳世事的單純善良,也喜歡音樓為愛奮不顧身的勇氣,即是身在爾虞我詐風雲變幻的宮闈依然保有一顆對愛情的堅貞和至死不渝的信仰,正是那些美好的嚮往帶領她們活出獨一無二的光,她們不畏世俗的眼光偏要做自己的太陽,做自己愛情裡不被定義的模樣。總有一種愛情能讓你奮不顧身地撲火,能讓你不顧一切地走入懸崖,能讓你放棄高塔的尊崇甘願鋌而走險地流浪世間。他們的相愛顛沛流離隔著生死的距離終於在那片汪洋大海逃出生天,終於站在浮屠的塔頂仰望天堂。方將終於能在滄浪的海找到洗去他塵埃的濯櫻。愛便是久別的重逢並以另一種擁抱相擁。